读一读，春天是什么？——简评川美诗歌《春天回来的时候》
薛菲
写春天的现代诗很多，如何避开和摒弃泛抒情，或强加在时代视阈里的泛叙事，使读者自然而然地感到、触动、进入、尝到春天，诗人川美《春天回来的时候》这首诗做了很好的示范。
读诗的题目，想起儿时，父母去县城或别的地方，自己在家中翘首以待。等黄昏看见熟悉的身影进了家门，扑上去抱住，但心里想的是带回家的东西。父亲翻开贴身皮包，是几个果子，几粒糖，或者别的好吃的。有一年儿童节前，竟然等到父亲为我买来连衣裙。那是一条白底、缀满蓝紫圆点的漂亮裙子。
在诗人川美的笔下，等待春天回来的一定是这样一群心怀期待的孩子。《春天回来的时候》这首诗共分为四节，以“春天回来的时候”引出后两句的两个“看见”。其中，第一个“看见”是第一人称的“我”的视角，“我”看见“树木重现山鬼的姿色”。“山鬼”初见屈原《九歌·山鬼》，在相关的解读和赏析中，都被视为山林之神，自然的女儿。“既含睇兮又宜笑，子慕予兮善窈窕”，美且好。此时，“山鬼”一样的树木也看见了“我”以及“交配期的雌鹿”。由此，我由春天的观看者，自然而然变成了参与者，同时，还有充满生命气息的雌鹿。第一节恰似一幅高妙的画作，为春天的回来拉开序幕。
第二节，诗人在春天这个大的时间范畴内，进一步框定一个时间概念“黎明”，黎明是白昼的开始，充满启示。尤其是春天的黎明，天未亮，鸟儿的叫声就此起彼伏。诗人在这里很自然地运用通感手法，将鸟儿的鸣叫视为“美味的早餐”。在这里，“美味的早餐”是概念上的享受，“早餐的美味”是仔细品味后的感受。是谁在吃这份春日黎明独有的美味？当然有诗人自己。但这里用“翕动的嘴唇”“不为人知的眼睛”这些富有动作意味的朴素的短语，结合上节，暗示万物的释放和渴望。至第三节“天空看见大地如看见自己的倒影”已经超越时间和空间，在前两节的白描与铺陈之下，第三节起句就有了花朵盛开般的美好、升华着精神、本体论意义上的春天，但诗句也不过用两个“看见”描述，并无深奥难懂的词语和句子。至此节第二句、第三句的“看见”，是顺延式的看见，但就这四个“看见”，可以省去多少漫无边际的句子，这种直白而又婉转的“看见”，充满生命力，冲破寒冬。
诗至此，春天已经趋近圆满，处于形而上的镜像中，类似于一次奇思妙想。但好诗人的诗决不止步于此，诗节至此发生自然而然的转折。死神在光明的诗歌氛围中出现，像行走在大地上的人们，为了生活，普普通通地出现，做出再平常不过的举动。死神用一双超乎物外的透视的眼睛“透过血肉看见大地上的白骨”，阅读至此，我们就能明白，前三节关乎“血肉”，第四节只关乎生命的真谛，或者生存的本质意义。“白骨”在一定意义上推翻了前三节的“假设”，像风月宝鉴的另一面，森森白骨一下子让人从甜蜜、微醺、飘起来的时间中清醒过来，重重坠落。而有理性代言人意味的死神更是冷静得可怕，“像收藏家，忙于遴选想要的石头”。
除了这首诗，被收入诗集《往回走》（长江文艺出版社）第一辑“阅读自然”中的还有写春天的诗，也是娓娓道来，如话家常，但其中的清丽和婉转，可以说是无法模仿的，只能在川美诗中读到。诗人的语言如一匹棉布，毫无架子，贴身而日常，但就是这亲肤的棉布，读来却能让读者欲罢不能。其中的锦绣和料峭，只有静下心来细读、品味时才会发现。比如别开生面描写春天的诗歌《阳光》《时序里有我不懂的秘密》《草地上的麻雀》《初春的好词》《春天，致少女》《分享春光》等等。当别的诗人面对春天无法下手，或者怕落入俗套之时，诗人川美像个勇士，写春天的好诗如探囊取物般，一首首呈现，令人目不暇接。在现代的形式下，川美的诗其实一直秉承着关于诗的定义，即“乐而不淫，哀而不伤”。通观景物诗之外的诗篇，她也恰如其分地发挥了“兴观群怨”的传统诗歌功能，不仅适合成年读者，还适用于对少年儿童审美的培养和启发。
春天回来的时候
川美
春天回来的时候
我看见树木重现山鬼的姿色
树木也看见我。以及交配期的雌鹿
黎明中，到处是鸟儿醒来的鸣啭
是美味的早餐与早餐的美味
以及，翕动的嘴唇和不为人知的眼睛
天空看见大地如看见自己的倒影
大地看见每一朵被点亮的生命之花
溪水看见自己满是花纹的身子
而死神，只有死神
透过血肉看见大地上的白骨
像收藏家，忙于遴选想要的石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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