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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门写妓女的《海上花》,为何得到鲁迅、胡适、张爱玲的盛赞?

1892年,上海秀才韩邦庆开办了中国第一份小说期刊《海上奇书》,并在上面连载了自己创作的小说《海上花列传》。

这部专门描写妓女的小说,在当时社会文学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。

中国现代文学巨匠鲁迅虽然把它列入“狭邪小说”之列,但对它却非常推崇。

民国时期特立独行的才女张爱玲对这部小说也推崇备至,她还在给胡适的信中替这部小说抱不平。

张爱玲认为这部小说虽然“写得淡”,但却是最好的写实作品,担得起“世界名著”。

除了鲁迅和张爱玲,胡适、刘半农等人对《海上花列传》的评价也很高。

这部小说到底好在哪里,让这么多的当时的文学名人都这么肯定?

上海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

《海上花列传》这部为妓女“立传”的小说,因为使用“吴语”写作,挡住了许多人认识它的机会,但是生于上海张爱玲却没有这种困扰。

小说以19世纪末的上海为背景,向人们详述了上海租界中,妓院和妓女的种种情景。

文章的主线,是赵朴斋、赵二宝兄妹二人串起来的,通过这兄妹二人的视角,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也在读者面前徐徐展开。

赵朴斋从农村来到上海,原本是来投奔娘舅洪善卿讨生活的,谁知却在花花世界的引诱下沉沦。

赵朴斋来到上海后,终日沉溺在酒楼妓院之中,被洪善卿劝回家乡之后,又偷偷来到上海继续花天酒地的生活,不久就将盘缠花光,不得不以拉洋车为生。

他的母亲为了找寻他,带着赵朴斋的妹妹赵二宝来到上海,谁知不但没有将他劝回,赵二宝反倒沦落风尘,挣来的钱,又成了赵朴斋继续风流的资本。

小说中在妓院生活的女性角色主要有两种,一种是在册的高级妓女,和民间无册的妓女,书里把她们叫做“倌人”、“讨人”。

另一种是伺候妓女的生活起居,并为她们往来传话的娘姨和丫鬟,以及管理这些妓女的老鸨们。

在作者的笔下,这些妓女们就像一个平常人一样,也有自己的生活,而妓院在很多时候,就像是男客们的社交场所。

男人们的社交,比较常见的就是“做花头”和“打茶围”。

“做花头”就是客人在妓院摆酒请客。

当人陆续抵达妓院后,主家就会请妓院的妓女来作陪,这种形式被他们叫做“叫局”。

妓女们陆续抵达后,会坐在自己客人的后方,根据客人的要求,或是陪酒,或是唱曲拉琴为客人助兴。

被请去的客人中,中途还会反客为主,请大家去别的妓院再玩一次,这在客人来说是“翻台”,对于妓女来说就是“转局”。

客人们觥筹交错之间,妓女们也从一个局换到了另一个局,当红的妓女,一晚上至少会有四五次应酬。

等到所有酒场结束后,客人们才会选择相熟的妓女,在她们房中过夜,而妓女们也会面面俱到地先招呼好其他客人,才款款进房。

比起陪侍宴会的喧闹,“打茶围”就安静地多,客人们到了妓院后,只是和妓女们在一起喝茶、聊天。

这只是客人们熟悉妓院的一种方式,虽然客人也会请朋友一起来,但是有一些高级的妓院,打茶围却是免费的。

而且如果妓女们接到了传唤侍宴的通知,“打茶围”的客人无论是否掏钱,都要识趣地自动退出,让妓女去酒宴那里陪侍。

妓女们的一天,也就消磨在“打茶围”和“做花头”中。

然而这样的生活,只是那些“在册”的妓女才有的,书中还写了一座“花雨楼”,那里的妓女都是无册的。

花雨楼中既没有“打茶围”,也没有“做花头”,来这里的都是“没有身份”的人,里面一溜烟榻,客人们一边吞云吐雾,一边拿眼睛睃着帘子那头的“野鸡”。

还有另一种相对隐蔽的“半掩门”,里面的妓女多是外地达官显贵偷偷安置的“外室”。

她们从前大多就是妓女,或是受不了嫁人后清冷的生活,或是为了挣花费,于是又重操旧业。

用“半掩门”来称呼她们可谓非常形象,虽然身份不低,但行事却要遮遮掩掩,不管私下里如何接客做生意,但明面上却是连陪酒宴都万万不能的。

为妓女立传

本书既然是“为妓女立传”,小说中除了描写妓女的生活之外,自然也塑造出了几位有代表性的妓女,赵二宝就是其中一位。

因为哥哥赵朴斋花天酒地败光了家产,17岁的赵二宝担起了家里的担子,她对困顿无计的哥哥赵朴斋说:你有洋钱,开消我们就回乡下去,不回去,索性贴了条子做生意!

于是赵朴斋亲自为妹妹写下了开堂子做生意的“条子”,用妹妹挣下的钱继续花天酒地。

娘舅洪善卿以此为耻,赵母病重时想见兄弟一面,洪善卿觉得有这门亲戚丢脸不想去。

赵二宝听说后冷笑道:他看不起我们,我们倒也看不起他,他做生意比起我们开堂子做妓女也差不多!

就是这样爽利的女子,却因为别人给予的一点点尊重一头陷了进去。

赵二宝和母亲去史公馆送干果时,顺手剥了一粒松子送到史三公子嘴边,史三公子正容双手接过。

就因为这个“双手接过”,赵二宝对史三公子死心塌地,当史三公子承诺会迎娶她之后,赵二宝就闭门谢客置办嫁妆。

谁知史三公子后来不但遗弃了赵二宝,反而还“白嫖”了巨额的“贷款”不还。

赵二宝无奈只能重操旧业勉力还账,又因为不肯应承有“癞头鼋(音“元”)”之称的赖公子,家里被砸了个南穿北漏。

看着家里的惨像,赵二宝哭得胸口隐隐作痛,僵卧之后又开始做梦。

梦中有人大喊“癞头鼋”又来了,赵二宝不慌不忙挺身迈步而出,却发现是史三公子派人来接她。

赵二宝悲喜交加之际,还不忘嘱咐母亲:“妈,我们到了三公子家里,先前的事,不要去提起。”

胡适是这样评赵二宝说的这十九个字,“可谓是字字血泪,但又不失古人说的稳如敦厚,怨而不怒的风格。”

而赵二宝听说“癞头鼋”又来闹时,挺身迈步的精神,却让人从这个柔弱的妓女身上,看到了一种风骨。

除了像赵二宝这样为情所困的可怜妓女,小说中还有一个脂粉场中的英雄黄翠凤。

黄翠凤第一次出场就是当红妓女,因为这个身份,她甚至敢教训自己的老鸨黄二姐,端的是威风凛凛。

就算没红的时候,为了反抗黄二姐,她也会咬牙抗下一顿毒打之后,去吞食生鸦片。

黄二姐找大夫给黄翠凤催吐的时候,黄翠凤也咬紧牙关不吃药,直到黄二姐磕头求饶,承诺以后不再打她,黄翠凤才把生鸦片吐了出来。

从此之后,黄翠凤就立了个“烈女”的人设,加上她色艺双绝,又长袖善舞,很快就成了妓院中的翘楚。

当红妓女加上“烈女”人设,黄翠凤顺利地获得挑选客人的权力,为了摆脱妓女的生活,她顺利地套牢了一个叫罗子富的客人。

罗子富家境殷实又没有城府,听到黄翠凤和老鸨黄二姐之间的故事后,立即被黄翠凤的个性折服,大半夜上门找黄翠凤。

黄翠凤对罗子富却是欲擒故纵,先表现的不咸不淡,等到罗子富半夜上门才献上了自己的拿手好戏。

看到罗子富对她死心塌地之后,黄翠凤又向罗子富提出了两个条件,第一不许再找别的妓女,第二要押一件东西在她这里。

神魂颠倒的罗子富哪里还顾得了其他,不但答应了黄翠凤的所有条件,还拿来一个装着洋钱、契据的拜盒交给罗翠凤当作凭据。

就这样,罗子富被黄翠凤拿捏得死死的,甘愿做黄翠凤的裙下之臣,甚至在黄翠凤赎身成功后,还被狠狠地敲了一笔,成了上海滩的一桩笑话。

平淡而近自然

书中除了赵二宝、黄翠凤之外,还有沈小红、周双玉等个性鲜明的妓女。

作者虽然是“为妓女立传”,但书中却丝毫不涉淫邪,清水得不能再清水了。

1998年,台湾导演侯孝贤将《海上花列传》搬上大银幕,很多人看过都觉得无聊。

观众觉得无聊,是因为电影中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,也没有很多男人想想中的妓院露骨淫俗的场景,表现出来的都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场景。

然而平淡如水,就是这部小说最受推崇的地方,鲁迅就因为“平淡而近自然”对这部作品非常认可。

从1920年12月起,鲁迅开始在北京大学、北京高等师范学校讲述中国小说史,他的讲义后来被编辑成书出版,这就是后来的《中国小说史略》。

鲁迅在《中国小说史略》中独辟一章,专门介绍了 “狭邪小说”。

所谓的“狭邪小说”,就是专门以青楼人物为主的小说,鲁迅认为“狭邪小说”起于唐代,到清代徐森的《品花宝鉴》才算真正意义上的“狭邪小说”。

鲁迅认为《海上花列传》终结了才子佳人的浪漫传统,里面记载如实,写照传神,“平淡而近自然”。

鲁迅曾向胡适大力推荐过《海上花列传》,他认为该书之所以流传不广,就是因为里面用的是吴语方言,让很多北方人望而却步,但是书中的内容却是值得推荐的。

鲁迅的大力推荐,也引起了胡适对《海上花列传》的兴趣,他从郑振铎处借阅了这部小说之后,也对这部小说大加赞赏。

因为蒋瑞藻考证认为小说的人物中,李鹤汀影射了盛宣怀,黎篆鸿影射了胡雪岩,至于赵朴斋这个主线人物连名字都没改。

因为影射的原因,也有人把这部小说归于“谤文”,连刘半农也深信不疑,但是胡适对这种观点明确表示反对。

胡适认为作者韩邦庆不是一个穷极无赖的文人,“谤文”不但是对这部作品的曲解,也贬低了作品的高度。

很多人都以为是张爱玲向胡适推荐的《海上海列传》,其实真相恰恰相反,张爱玲之所以会接触这部小说,正是因为读了胡适对于《海上花列传》的考证文章。

这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,为了让这部小说被大家接受,张爱玲花了十多年的时间,不仅翻译出英译本,还翻译出了白话文版本。

因为女性独有的视角,《海上花列传》中那种将笔触深入到特定环境中,对人性进行开发与展示的写法,被张爱玲敏锐地捕捉到了。

通过自己的感悟,张爱玲发现了行帮请在小说中引而不发的精髓,尽管作者表现的非常隐晦,但是“爱情”才是《海上花列传》的真正主题。

这就像张爱玲一直推崇的《红楼梦》一样,作者通过平淡无奇的、对日常生活的讲述,让读者自己去体悟作者想要表达的内涵。

而且张爱玲的后期作品入《相见欢》、《浮花浪蕊》,与前期的风格有明显的不同,而这也是在她读过《海上花列传》之后才有的。

从这一方面来看,可见《海上花列传》对张爱玲的影响,这也就不难解释张爱玲为什么一直对这部作品念念不忘了。

《海上花列传》就是一部小说,而小说的本质就是讲故事,这一点,韩邦庆无疑是做到了,所以才能获得鲁迅、胡适和张爱玲的推崇。

不管是“平淡而近自然”,还是风格奇诡语言华丽,只要能讲好故事,那就是值得推崇的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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